成都寻找生活原来的样子

如果有一天，当我们在不经意间邂逅成都小巷深处的一家老茶馆，或是坐在绿草如茵的锦江河畔，沏上一杯清茶，任眼前车水马龙、落英缤纷、鸟语花香，或许我们才会蓦然明白，人类追求科技进步、发展社会生产力的真正目的。

▲在成都著名的宽窄老巷，人们在此品茗交流，享受川味美食。摄影/芈友康

知快守慢、张弛有度的成都人，以一种集体无意识的休闲生活方式，为我们完美诠释了生活的本质意义：创造生活、享受生活。

休闲的成都人

成都是一座气定神闲的城市，今天如此，昨天亦如此。与“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的俗语相对应，唐代大诗人李商隐来成都，留下“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的诗句。成都多美食，也多美女，养胃的同时还能养眼。与李商隐同时代的诗人陆龟蒙在诗中直言：“锦里多佳人”。成都美女如云的时代实在不是从今天才开始。

▲在宽窄巷子，一位美女正在掏耳朵，成都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颇会享受生活。摄影/陈显耀

茶馆文化

成都人的休闲生活，排第一位的便是茶馆文化。成都人喝茶，历史悠久，花样繁多。

说历史悠久，蜀地早在三千多年前就有了关于种茶的记载，在西周时期就以茶为特色贡品输纳王室。到西汉时期，蜀中已经饮茶成俗，并在武阳（今新津、彭山一带）形成著名的茶市。早在春秋时期，成都就开张了世界上最早的茶馆。

▲成都文殊院前，茶桌摆列，人们在此谈天论地。摄影/陈碧信

说花样繁多，是说成都各类茶馆多、茶叶品种多、喝茶花样多。成都的茶馆有5万多家，从高档的五星级茶楼到家庭茶桌，各种档次，应有尽有。有谚语说：成都“头上晴天少，眼前茶馆多”。常喝的茶叶分绿茶、红茶、花茶等几大类，绿茶又分竹叶青、黄芽、绿昌茗、文君、花秋、青城毛峰，以及外地来的茶叶如龙井、碧螺春、铁观音等。掺茶泡茶的花样和讲究也多，仅茶博士的斟茶技巧，就是老茶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水柱临空而降，泻入茶碗，翻腾有声。须臾之间，嘎然而止，茶水恰与碗口平齐，碗外无一滴水珠，令人叫绝。

▲在成都老茶馆，喝茶是一种享受，斟茶也是一道风景。摄影/陈锦

成都人喜欢喝茶，是传统，“一茶、一报、一成都”。成都人饮茶，求的是那份惬意，靠着竹椅，呷口清茶，赶走城市的浮躁，剩下的只有闲情逸致。成都人喝茶，一不拘囿于时间，春来赏花，冬天咏梅，白天应酬，夜来消遣，晴日刚好，雨天无妨；二不讲究场合，高级会所，市井茶肆，繁华商圈，乡间阡陌，但有人迹处，皆可闻茶香。

▲在成都，茶馆不仅是休闲场所，也是生意场、谈判桌、信息源和智慧场。摄影/朱斌

喝茶，已融进了成都人的生活、工作和交往之中。茶馆不仅是休闲场所，也是生意场、谈判桌，呷一口茶，聊几句话，淡雅的方式使生意变得简单，对手成了朋友。茶馆也是信息源、智慧场，三五个朋友，相邀而坐，上至国家大事，小到家长里短，侃侃而谈，既交流信息，又互相启发。偶尔灵光乍现，无数奇思妙想可能会由此而出。

茶馆还是民间调解矛盾纠纷的场所，如当事双方矛盾无法调解，便请德高望重的长者在茶馆主持公道，失礼的一方负责给茶钱。在这茶香氤氲中，化干戈为玉帛。

▲在成都双流彭镇，几位老人在一间古老的露天小院里喝茶聊天。摄影/冉玉杰

吃喝

成都人的休闲生活，第二位便是吃喝。川菜博大精深，闻名世界，被世界餐饮业誉为“进攻性菜系”，亦是全国最受欢迎的菜系之一。川菜有“红白”之分，红味香辣过瘾，白味咸香可口，这与“道”文化的阴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在成都一家川菜馆，人们一边吃着火锅，一边欣赏川剧变脸表演。图源/网络

成都人爱美食，形成了自身的美食文化。且不说各种档次的酒楼，百家百味的菜品，仅小吃就多达300多种，龙抄手、担担面、赖汤圆、钟水饺、韩包子、夫妻肺片等早已名扬天下。

成都小吃历史悠久、品类繁多，吸收了各地美食之精髓，成为成都文化包容性的典范代表。如重庆火锅来到成都，便被改良创新。往高处走，有皇城老妈、狮子楼等登大雅之堂的高档消费；往低处走，则以“串串香”等新形式传承美味。

▲成都锦里小吃一条街，游客摩肩接踵，品尝各种小吃。摄影/周孟棋

打麻将

打麻将是成都人休闲娱乐的主要方式之一。成都人爱打麻将，玩的花样也多，什么“唱歌跳舞坐包间”“门前清不求人”“十三烂”“缺一门”“血战到底”“大单吊”“刮风下雨”“转移支付”等等。图的是一种愉快，并将其融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建立新制度，称为“重新洗牌”；大龄未婚青年，叫做“单吊”；再婚则称之为“换叫”，可见成都人之诙谐幽默。

▲成都人爱打麻将，玩的花样也多，并将其融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摄影/朱斌

打麻将，也是为了寻找一种氛围，创造一种更为亲近的交流环境。在麻将桌上，四人博弈，需要审时度势，根据牌局情况采取灵活的对应措施。这既是一种竞争性娱乐，又是一种深层次交流，同时也是一种人生体验。对参与者来说，每一局牌都有一次成功（赢牌）的机会和失败（输牌）的可能，不仅看每位如何选择和把握，还让每位学会体会和正确对待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痛苦。成都人深谙此道，也乐在其中。

▲盛夏时节，成都人为了避暑，直接在水里摆开麻将桌，开始了一次次博弈。图源/网络

出游

成都人的休闲生活，除了喝茶、打麻将、吃喝外，另一类休闲活动是逢节出游：春节逛庙会、人日游草堂、元宵看灯展、端午赛龙舟、七夕放河灯等等。陆游曾写诗：“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从古至今，每年成都的灯会花会庙会，都是男女老少全家总动员，人山人海。很多人都说，人挤人，明年不来了，明年却又乐此不疲。

▲春节期间，成都人爱逛庙会，老街上人头攒动。摄影/朱建国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成都人首创的“农家乐”乡村旅游：三月，龙泉的桃花盛开，几十万成都人涌向龙泉赏桃花；四月，蒲江的樱桃熟了，成都人携家带口驱车几十公里前往蒲江品尝樱桃；五月，双流的枇杷熟了；八月，新都的桂花香了；九月，都江堰的猕猴桃熟了；十二月，锦江幸福梅林的梅花开满枝头……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成都人都有源源不断的休闲娱乐好去处。

▲春天到了，成都人前往龙泉山欣赏桃花，品尝农家菜。摄影/袁蓉荪

喜欢都市的繁华热闹，又留恋乡野的宁静清新，每个成都人的内心都表现出一种情怀。即使是几平米的小露台、入户花园，即使是一枝红杏、几片绿叶，都让人在惊鸿一瞥中撩拨心弦。在这方寸之间，充斥着现代钢铁城市中所缺乏的种种不可言传的感动。这些感动汇聚起来，让一碗寻常的盖碗茶都比别家多了几分“人情味”。

经济的发展是否就必然要以牺牲人情味儿作为代价？在成都，人们有朴实的答案。高速发展的成都，今天已是高楼林立、繁华似锦，但钢筋水泥并没有阻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交流。在成都，“串门”的习俗已经发生了变化，人们交流的方式越来越多：要谈生意到茶楼，要会朋友一起去踏青郊游……这是人情味儿的深化，是一种既注重交流又尊重个人隐私、保留个人空间的社会进步。

▲一位三轮车夫正坐在街边等候游客。摄影/石玉平

与国内其他“休闲”城市相比，成都的休闲是与生俱来的，不是刻意打造，是自己要休闲，而不是提供条件让别人来休闲。一百元一杯茶可以喝出优雅，两元钱一碗亦可喝出恬淡；三轮车夫可以在路边敞开衣服吃“冷啖杯”，宝马车主也会到街边小店吃几串“麻辣烫”，或来一碗猪蹄花。在成都，休闲既是日常生活中的重要部分，更是对权力、金钱的一种消解。

成都的最可人之处，从来就不是过去的殿堂庙宇，今天的大厦高楼，而是与城外千里沃野相映成趣的小桥流水、市井里巷、寻常人家；成都最诱人的美食，也不是酒楼饭店里的高档宴席，而是民间小吃和家常菜肴，是在乡村的农家乐。因为休闲，成都有了平民的性格；因为休闲，成都成为了被时间和效率不断挤压的“现代人”心向往之的乐土，成为快城市慢生活的典范。

▲在成都的寻常巷陌，最能感受这座城市的韵味与可爱。摄影/陈显耀

知快守慢的成都人

成都人虽好逸，但不恶劳。以农业为例，每年大战“红五月”时，人们常常通宵达旦地干活。几天时间就把小麦收起来，把水稻种下去，等到秧子插上了，大家就呼朋唤友，喝茶、看川剧去了。既可以休闲放松，又可以总结和交流生产经验：什么品种产量更高，什么栽培方式更好，病虫害如何防治等等。等到来年，他们就会做出相应调整。

▲在以前，成都人农忙之后，便开始欣赏一出出川剧“大戏”。摄影/朱建国

再以城里人的投资为例。成都人买个铺面，一种选择是租给别人收取租金；另一种是自己经营管理，但会请小工帮忙看店。平时约朋友喝茶，打点小麻将，在这个过程中，注意收集信息：哪些东西好卖，哪些地方进货便宜，然后就会进货交给小工去卖。赚钱之后，买辆车出去郊游，既享受闲适生活，又扩大交际圈。

善于休闲的成都人，常常被世人误读。看见众多的成都人在喝茶、打麻将，不少人会发出“成都人真懒”“哪来的钱去玩”等感叹，甚至认为成都是一座缺乏动力的城市。其实，成都人如浮在水面上的天鹅，表面上自在、闲逸而漫不经心，实际上是在寻觅食物、判断方向，水下双脚也没有消停。一但发现目标，则快速游动，迅捷而高效。休闲生活的表象下，掩藏着“知快守慢、张驰有度”的文化内核。

▲几名成都人在郊外喝茶聊天，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在收集着生意场上的信息。摄影/周孟棋

何为“知快守慢”？简单地说，成都人知道该快时，就争分夺秒，讲究速度；该慢时则不慌不忙，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该紧张时紧张，该松驰时松驰。深层次地讲，“知快”意为“认识、了解、学习新知识，捕捉信息要快，看准了的事“行动要快”。“知快”是成都人的理想和追求，“守慢”则是师法无为而治的哲学思想，是谋定而动。

成都人“知快”，从古到今创造了无数个“第一”：世界上第一个官办学府“文翁石室”、世界上最早发明火药、世界上第一个发行纸币……在当代，全国第一个摘除人民公社的牌子，第一个恢复当铺，发行第一支股票，第一个办股票市场，办第一家民间银行，第一架包机出国等等。

▲成都春熙路上，可口可乐以川剧脸谱元素做广告，快与慢，传统与现代在这里完美融合。摄影/刘乾坤

成都人“守慢”，是给自己留下“转身”的空间，是对生活的体味、把玩、咀嚼，是为了实现更快而慢下来的思考和停顿。静下心来想一想、回头看一看自己走过的路，做过的事，并校正自己的行为、调整自己的心态，以提高工作和生活质量。成都人用“慢”来保证“快”的准确有效，用“快”来确保“慢”下来可以气定神闲。

在成都人的心目中，休闲是人生命活动中的驿站，在这种积极健康的生活理念引导下，成都形成浓厚的休闲氛围和良好的休闲传统。这就是成都为什么成为“快城市慢生活”典范的奥妙所在。

千年“天府”孕育休闲精神

幸福生活是人类共同的追求目标，但幸福不是索取，不是攀比，更不是占据物质财富的多少，幸福是一种感觉，一种让人感到舒心的感觉。善于创造生活、享受生活的成都人似乎找到了幸福的诀窍，而这一切源于千年“天府”的恩赐。

▲李冰父子修建的都江堰，制服了岷江，使成都平原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府之国”。供图/图虫创意

成都平原温润的气候条件，富饶而独特的自然资源，特别是后来的都江堰，孕育了这里发达的农业生产，成就了“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天府之国”，为成都休闲的生活方式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当人们温饱问题解决、不再为生存而尽日奔波以后，就有了充裕的时间享受休闲生活。可以说，是千年的“天府”造就了成都人骨子里的“休闲”精神。

时至今日，从全国来看，成都人物质上处于中间水平，但这里的人们显然拥有一种与他们的物质水平不相称的文化品格和生活情趣。在中国大城市里，成都人也许是最平安喜乐的一个人群，他们生活得自在、逍遥。

▲成都平原上的一片沃野良田。因着坚实的物质基础，成都人才可以享受休闲生活。摄影/朱建国

从购买私家车，不仅仅是工具，更是成都人向往自由自在，追求悠然休闲的生活态度，到成都人喝茶、打麻将等休闲活动中的为人处事；从不论春夏秋冬，每逢节假日的几十、上百万人的出游，到推动“农家乐”旅游业和新型城市化的发展；从古老的都江堰到现代世界田园城市；从人类童年时代的农业栽培中心到“中国开发区与跨国企业合作的典范”；从天府之国到现代中国西部金融中心；从休闲之都到抖音网红之都……凡此种种，无不表现出成都人“在休闲中创造、在创造中休闲、既创造生活、又享受生活”的特有生活方式。可以说，成都人是玩出来的经济增长，玩出来的社会和谐。

罗素说：“能否聪明地休闲是对文明的最终考验。”成都人的休闲是聪明的，他们奉行着“努力工作，及时玩乐”的生活态度，用休闲的理念创造财富，以休闲的心态发明创新。“休闲”是成都城市的仙风道骨之所在，是成都人的生存智慧。

怪不得那么多人来到了成都，就再不想离开。

▲高速发展的成都，一面是高楼林立、繁华似锦，一面是古朴、传统的房屋。供图/图虫创意

撰文／子德 摄影／陈碧信 等

编辑／杨亚林 图编／周红蕾 审发／陈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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