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总统把乒乓球天才送去说了相声

一百年前的1919年12月28日，曾任中华民国代理大总统的直系首领冯国璋病逝于北京，终年不过61岁。人算不如天算，当初冯国璋因为家穷上不起学的时候，多半想不到自己将来会当总统；等他任满离职、等待时机再图进取的时候，又想不到会染上一场要命的风寒。

冯国璋是河北河间人，一开始在保定莲池书院学习，因为家里穷不得已辍学。后来投笔从戎，先入淮军再进北洋武备学堂学习，因为成绩好毕业后留校任教。1888年，当时有私塾底子的冯国璋以年近三十的年龄参加科考，以“算学附生”的身份高中秀才。军校出秀才实属空前绝后，使得武备学堂的创始人李鸿章也忍不住称赞：“武校出文生矣”。

既然被中堂称赞文武双全，那当一辈子纸上谈兵的教师，实在不符冯国璋的志向。1893年，他投入淮军名将聂士成麾下效力。甲午战争后，冯国璋以军事随员身份出使日本，留心考察近代西方军事，日积月累编成兵书数册。冯国璋一开始呈给聂士成，聂虽然不感兴趣，但本着惜才之念转给了袁世凯。正愁无人助其训练新军的袁世凯欣喜若狂，立即将其招致麾下，赞他“军界之学子无逾公者”。

有赏识自己的上司，是事业上升的关键。从此冯国璋便成了袁世凯的左膀右臂，最终跟正定王士珍、合肥段祺瑞一起成了赫赫有名的北洋三杰“龙虎狗”：王是龙、段是虎，而冯国璋之所以被称为“狗”，是赞其忠诚不二、绝无异心。1903年，冯国璋任练兵处军学司司长，后来的一大批北洋高级将领统统出自其门下。

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清政府派往武昌镇压新军的正是冯国璋。他与新军激战四昼夜，烟尘蔽日烈火不息，繁华市区化为焦土，市民死伤者及无家可归者甚多。黄兴的敢死队曾一度误打误撞地与其警卫员交火，但因不知打的正是清军总指挥而很快撤退。幸运的冯国璋顺利“收复”汉口汉阳，被封为二等男爵。

但几年后袁世凯称帝，一向紧跟的冯国璋这次却坚决反对，不但阳奉阴违，私下更联合五省将军密谋取消帝制，予袁世凯以沉重打击。梁启超与云南蔡锷往来的电报，也是在吴佩孚主政的江苏南京发出去的，以致蔡锷以冯国璋为倒袁的盟友。袁世凯死后，冯国璋被国会选为中华民国副总统。1917年7月，张勋复辟后正式总统黎元洪下野，于是冯国璋先进京赶走张勋，再依法以副总统代行中华民国总统之职。

只是虽然成了直系军阀的领头人，冯国璋还是没能在与皖系段祺瑞的争斗中取胜。跟政治家段祺瑞相比，冯国璋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军人。1918年，他代理总统期满，不得已把位子让给了徐世昌。不过虽然下野，却也早已是大地主大富豪了。在家乡诗经村，几千亩地都姓冯。

冯国璋有一妻四妾，育有五子四女。三子冯家遇从德国留学归来后，投身实业。先后创办了天津大陆银行、天津东方油漆厂、保定电灯股份有限公司等企业。抗战期间，汉奸王克敏多次邀请他出来做官，他推托有病在身极力推辞。

冯家遇给后人留下三条家规：一不准在租界购房寻求外国庇护；二不准出洋读书娶外国老婆；三不准女人戴钻石戒指，因为钻石都是从外国进口的。如今看来当然偏颇，但在备受列强欺压的民国时代，却委实不难理解。

冯家遇的第三个儿子冯海岗，从辅仁大学教育系毕业后，曾任中国国民党北平市党部委员——这一段经历后来让他和家人经历了磨难。冯海岗的第三个儿子生于1957年12月，取名冯巩。

冯巩出生在天津市民主道58号的欧式小楼里，这是曾祖冯国璋当上代总统之后修建的。当时冯国璋接受段祺瑞的意见，在一战中宣布对德奥两国宣战，并收回其在中国领土上的租界，这栋住宅便修在天津的德租界内。

冯巩自小在这座小楼里长大，但9岁那一年，许多人涌进来又砸又打，把冯巩一家赶到了大杂院里一件12平米的小屋居住。童年的冯巩目睹了父母被批斗的场景。不久，父亲冯海岗带着“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被遣返回河间县诗经村老家劳动改造，全家8口人靠当中学老师母亲的79.5元工资过日子。

冯巩打乒乓球天赋异禀，在学校里是“第一块板子”。由于当时中美之间正以“乒乓外交”破冰，所以乒乓球在全国上下都受关注。但选送佼佼者去区体校时，第二、三名都选上了，唯独第一名冯巩被刷下来了。原因明摆着：反革命家庭出身。于是乒乓球冠军的大门，向冯巩永远关上了。

1970年，冯巩读初二。当时马季和唐杰忠合说的相声《友谊颂》很流行，冯巩在天津市文艺汇演中与人合说了这一段相声，极受欢迎甚至传到了马季的耳朵里。马季和唐杰忠一人戴一个口罩，来到冯巩所在的天津第二十六中，在办公室里听完了冯巩的相声。

然后马季把口罩一摘，说：做我徒弟，今后跟我学相声怎么样？可以想象，陈奕迅周杰伦听你唱完歌当场表态说我来教你唱，怎么样——现代的粉丝是什么心情，当时的冯巩就是什么心情。

得遇明师，后来多个部队文工团都来天津点名要冯巩，但一看政审表和家庭出身，全都打了退堂鼓。跟乒乓球一样，二十六中那些不如冯巩的人都一个个被挑走了，冯巩还是无人问津。办事处一个人对冯巩实话实说：别做梦了小伙子，要记住你是谁的后代。

年轻的冯巩无可奈何，只能在家里大吼：“我这个太爷爷，你害得我好苦啊！”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太爷爷，这阵早就比他还要苦得多。

冯国璋去世时，民国给予了国葬的待遇。1920年冯国璋灵柩移灵故里诗经村，墓地宏大豪华，修了三年才建成。但冯国璋并没有在此下葬，而是在正式出殡的头天夜里，被冯家悄无声息地埋到了七里外的黄龙湾，只隆了一个普通的黄土坟头。

黄龙湾是冯国璋生前就勘定的风水宝地，祖父和父亲的墓都被冯国璋移到了这里。而棺木是冯国璋的部下所赠，材质是难得的阴沉木，亦称“阴桫”，据说将鱼密封入棺中一年之后仍鲜而不腐。

1966年9月，天津师范学院三十余人，从天津乘一辆大卡车来到诗经村，宣称要破四旧。他们并没有去国葬墓，因为那里的大部分地面建筑早在几年前，就砸碎去搞水利建设了。他们也知道国葬墓里是空的，通过逼问冯家后人，得知冯国璋葬在黄龙湾。

学生们挖开了冯的墓穴，起出棺木。因为棺木材质上等，又采用了额外的防腐手段，是以四十多年后冯的遗体仍然完好如生。冯口中身上的陪葬物被洗劫一空之后，遗骸被亲友收集起来，埋在附近的一口枯井中。

第二年，国葬墓的墓穴还是被挖开了，棺木中只有一幅冯国璋的戎装画像，和一把指挥刀。一代豪杰身后竟然如此，可悲可叹。

这些事十岁的冯巩当时就算知道，也是等于不知。

1979年，冯巩到天津制线厂当了一名钳工。在厂宣传队里如鱼得水的他被侯跃文赏识，将他带去了北京。1986年的春晚，总导演黄一鹤看上了冯巩，冯巩由此一炮而红。

1988年后他与牛群搭档，合作了《小偷公司》等佳作，成为春晚的常客、全国无人不知的相声演员。相声式微之后，他又以小品演员的身份，仍然在春晚舞台上长盛不衰。一句“我想死你们了”，是冯·斯托洛夫斯基·巩的个人签名式春晚金句。

从小贫困窘迫的冯巩，如今早已苦尽甘来。2011年，他在献礼片《建党伟业》里出演自己的太爷爷：从贫困窘迫到功成名就的冯国璋。

虽然肯定也是成功，但比起曾祖冯国璋来，冯巩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冯国璋以草根出身，凭一己的聪明能力在乱世中建功立业、最终出任一国的最高元首。即便任期短暂，也是当之无愧的人中之龙、万中无一。

从小接受儒家教育的冯国璋，一向以文天祥和史可法为楷模。在武昌起义时他虽然与革命党兵戎相向，之后却改弦更张、以共和为己任，在袁世凯要称帝时不但不劝进，更是暗中竭力阻挠。之后与段祺瑞的分歧，根本也在于政治理念的不同：统一全国的大目标一致，但段祺瑞崇尚武力、而冯国璋倾向和平。最后虽然是段式理念被证明为有效，但民国没有走冯国璋的和平统一之路，却是国之不幸而非大幸。

总统的后代竟然去说了相声，在旧时人的眼里无异有辱家门，但时代毕竟已经跟原来不同了。一百年来世事兴衰，再大的人物家族也可能被雨打风吹去。冯国璋给子女后代的取名排字是“国家海禁开，东方大事起”，冯巩虽然并没有叫冯禁巩，但冯巩的儿子却叫冯开诚。

参考：彭秀良《冯国璋传》；冯容《我的祖父冯国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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